第33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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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
033
失去貓
“M30是從落日餘暉的稀釋液裏提取出來的, 目前的實驗表明，這種物質對人類的衰老延緩，有很明顯作用……”
“小黎, 給我二號實驗材料……小黎？”
熟悉的聲音喚回楚黎的神智, 他一個機靈, 猛然坐直身體, 卻不慎碰到旁邊的燒杯。
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響起，盛滿液體的燒杯打翻在地, 碎成幾片，裏面的液體也流了出來。
楚黎終於意識到，自己眼下是在實驗室, 聞人教授正在總結他們這段時間的實驗成果。他忙站起身，道：“對不起，我有點走神, 我這就打掃……”
他手腳慌亂地要去找清潔工具, 卻被聞人簡攔住。
聞人簡皺眉看著楚黎：“小黎，這幾天, 你一直魂不守舍的。”
楚黎低著頭，嚅囁半晌，沒說出話。
聞人簡嘆息一聲：“你是個聰明孩子，不管做什麽，都有自己的分寸, 不想說就算了。不過你這種狀態，不能繼續待在實驗室了, 我給你放兩天假, 你回去休息一下吧。”
楚黎瞬間緊張：“教授, 我沒事, 我就是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聞人簡打斷他的話：“我們的實驗本來就告一段落，我要回去寫論文，你和佳晴還有小柳都回去放假，覺得耽誤時間，就在假期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好，再回實驗室，要還是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，我可要處罰你了。”
聞人簡的話讓楚黎十分羞愧，因為自己的事影響實驗，還要老師估計他的心情，連帶著其他人一起放假。
楚黎低頭，低聲道：“對不起老師，我會調整好自己狀態。”
看他這樣，聞人簡反而更擔心了：“你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嗎？”
楚黎卻搖了搖頭：“沒什麽，可能是前段時間軍演太累了。”
聞人簡嘆息一聲，這孩子明顯就是有事，卻又不肯說。
他也不好逼問，只好又勸他兩句，便放他走了。
從實驗室出來，楚黎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，他知道教授的關心，可這話怎麽說……景白淵渟的失蹤是遠征軍內部的秘密，雅蘭願意告訴他這件事，已經是對他特別關照，他不能把這件事洩露出去。
更何況……小貍花的事，誰也安慰不了他，只能他自己默默消化。
距離雅蘭來找他，已經過去三天。
楚黎魂不守舍地回到宿舍，果然見到宿舍門口停了一輛車。
車窗搖下，露出雅蘭欲言又止的臉。
她看上去很想安慰楚黎，可對楚黎來說，此時的任何安慰，都是蒼白無力的。
在對方開口之前，楚黎道：“我去把貓帶出來。”
雅蘭：“……”
看著楚黎離開的背影，雅蘭心裏更不是滋味兒，小聲跟旁邊的鴻風說：“我們是不是不應該過來打擾上將啊……”
這種硬生生破壞人家家庭的感覺到底是怎麽回事？
鴻風也滿頭是包：“不來打擾，讓上將一直當一只貓嗎？這個Omega已經被標記了，不管標記他的人是不是上將，等他發情期等不來自己的Alpha，不是去醫院洗標記，就是去醫院洗標記……你覺得這合適嗎？”
當然不合適。
所以不打擾楚黎是不可能的。
但這也不影響雅蘭覺得他們很過分。
這時，風抑塵道：“這件事情裏大家都沒錯，只是巧合至此，誰也沒有辦法，上將清醒以後，會理解我們的。”
聞言，雅蘭也只能嘆氣接受。
不多時，楚黎就從裏面出來了。
他沒用任何工具，只是用雙手抱著貓。
看他這樣，雅蘭欲言又止。
其實他們準備了籠子和貓包，怕貓型的上將不配合。
可看楚黎這樣，顯然也不希望別人碰他的小貓。
雅蘭又把話咽了回去，只對楚黎說：“上車吧。”
開車的人是雅蘭，風抑塵坐副駕駛，後排座上只有一個鴻風。
他性格活潑，最是憋不住，雅蘭發動車子後，他就頻頻往楚黎懷中瞥，那表情……眼睛都瞪成貓眼了。
楚黎本來很傷心，看他模樣，又忍不住一笑：“很奇怪嗎？”
鴻風眼睛頓時更圓：“你不覺得奇怪！”
楚黎道：“有什麽好奇怪的，我……我見他的時候，他就是一只貓了。”
鴻風道：“你怎麽抓到他的？是用籠子，還是用零食勾引？”
一看鴻風就沒少看那種綁架代替購買的視頻，楚黎笑了笑：“沒有，它主動貼上來的，我那時候還在家裏，它跟著我從家裏跑來學校，我看它實在是太可愛了，就申請轉系，到了現在的宿舍，收養了它。”
鴻風更覺得驚奇，忍不住往小貍花那邊湊了湊。
他們老大還有這麽倒貼……啊不，這麽主動的時候？
結果他剛靠近，小貍花就沖他「哈」了一聲，一爪子呼過去。
還好鴻風反應迅速，躲開了。
“這這這……這貓哪裏可愛了！”
聽著他大呼小叫，楚黎輕輕一笑，把小貍花往自己懷裏攬了攬。
小貍花跟他住在一起時，可從來沒伸過爪子。
可這想法一冒出頭，他又想，也許今天以後，小貍花就不能陪著他了。
唇角的笑容，又瞬間雕零。
看到他不笑了，鴻風不知道為什麽，也跟著失落起來。
啊啊啊這個Omega不笑的樣子，好讓人心疼啊。
後面的路，幾個人就沒再說話了，楚黎低著頭沈默地撫摸著小貍花柔軟的毛，不舍之情溢於言表。
小貍花似乎也知道要發生什麽，乖巧地趴在他懷裏，安安靜靜的，一點聲音也沒有。
大概半個多小時後，他們離開學校，來到了一棟高聳的建築物門口。
雅蘭道：“到了。”
幾人下車，雅蘭走在最前面，帶他們進了電梯。
電梯緩緩往上，楚黎越發緊張，抱著小貍花的手微微用力。
仿佛感覺到他情緒的緊繃，小貍花側頭舔了舔他的拇指。
楚黎心裏又難受又好笑，看了小貍花一眼——你這麽積極，是不是也知道自己要恢覆了？
可雅蘭說過，景白淵渟的貓型，是沒有人類記憶的。
自己這麽想，也只不過是不甘心之下的怨懟罷了。
任誰養了一只貓將近半年，忽然告訴他他的貓不是他的貓，而是一個人，那人都會覺得自己是個怨種吧。
楚黎在內心長嘆一聲，總算接受了自己如今的命運。
算了，對小貍花來說，恢覆人形，是一件好事吧。
總不能趁著對方受傷，失去記憶，就隱瞞他的身份一輩子。
那他也太壞了。
就是不知道，景白淵渟恢覆後，會不會記得貓時的事情……要是記得的話，那……那可就太尷尬了。
不，光憑小黑巷中兩人那一夜，也足夠尷尬了。
自己以後跟小貍花，估計是老死不相往來了。
一通胡思亂想後，電梯終於抵達目標樓層，雅蘭先走出電梯，她沒催促，只站在旁邊，覆雜地看著楚黎，顯然是在等楚黎自己做好心理準備。
楚黎已經想明白，沒有耽誤時，跟著走出電梯。
雅蘭道：“旁邊有休息室，你……要去待一會兒嗎？”
她本意是留給楚黎和貓最後相處時間。
可楚黎聽著，總覺得有種要上斷頭臺的不詳感。
相處總是不夠，一直拖著，也沒有盡頭，無非是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事。
楚黎搖頭：“不用了，你們的喚醒裝置在什麽地方，帶我們過去吧。”
雅拉卻說：“對不起……”
楚黎一楞，而後笑了：“不用跟我道歉……景白淵渟有你們這樣的副手，是他的幸運。”
雅蘭長嘆一聲，帶著楚黎往走廊盡頭走去。
盡頭處，有一個很大的房間，墻壁是磨砂玻璃，從外面隱約能看到裏面一個類似醫療艙的東西。
雅蘭道：“喚醒它需要用特殊波長，普通人類不能留在裏面，過程……也可能會有些激烈，你要去旁邊的休息室等，還是在這裏等？”
楚黎道：“我在這裏吧。”
他想看看，他的小貍花是如何離開他的。
雅蘭還想勸他，但看楚黎堅定的表情，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。
眼前這個Omega精致漂亮，卻跟她見到的其他Omega都不太一樣。
她覺得不管自己說什麽，楚黎都不會聽的。
便止住了話頭，只對他說：“我去幫上將拿衣服。”
楚黎驀然睜大眼，拿衣服，就是說，現在的小貍花真的是裸體狀態？
自己還抱著它睡了那麽久的覺！小貍花很黏人，還經常鉆到他睡衣底下，跟他緊貼著。
一直沈浸在與貓分別的沈痛情緒中的楚黎後知後覺微紅了臉，可他還是想親眼看著小貍花變成人，於是抿著唇，沒說話。
雅蘭去而覆返，很快來帶一套軍裝，和一個白色的盒子。
藍紋星的軍裝是藍黑色的，像極楚黎來上學前那驚鴻一瞥的太空。
他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前桌說的那些話，遠征軍是負責給帝國開拓新星系的軍隊，他們面對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未知，還時刻準備搶奪資源的星際海盜、聯盟軍，在這個和平時代，他們做的卻是最危險的工作。
楚黎難捱地抿了抿唇，有貓以後，再回想前桌對遠征軍癡迷的態度，心情就有點覆雜了。
雅蘭早已迫不及待想讓上將恢覆，拿回衣服後，也沒再跟楚黎說話，就打開房間門，將衣服放到了醫療艙裏，然後站在門口，靜靜看著楚黎。
楚黎抿唇，還是走進去，把小貍花放在醫療艙的床上。
雅蘭道：“我們可以出去的……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，你都不可以打開這扇門，全部結束之後，上將會自己推開門出來的。”
楚黎緊張地點頭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他又回頭看了小貍花一眼，平時黏人的小貍花並沒有跟過來，而是靜靜坐在醫療艙的床上看著他，蒼綠色的眸子中一片平靜。
楚黎終於有一種，小貍花不是貓的感覺了。
他狠心別過頭，跟在雅蘭身後，離開了房間。
雅蘭關門，並且給玻璃門上了鎖。
“你在這裏等著吧。”
說完這句話後，雅蘭便匆匆離開了。
楚黎就站在磨砂玻璃後，與房間內的小貍花對視。
他只能隱約看到小貍花的影子，卻能想象出小貍花的表情。
太糟糕了。
這種糟糕的體驗，還是快點結束吧。
楚黎不忍心地別開頭，與此同時，整個房間連帶走廊，都發出一種莫名的嗡鳴。
這大概就是雅蘭所說的「喚醒方式」了。
楚黎忍不住回頭看了房間一眼，小貍花還坐在床上，似乎沒有任何反應。
而隨著時間的推移，嗡鳴聲越來越大，楚黎感覺都有點不適了，忍不住往後，靠在了墻壁上。
與此同時，雅蘭正在操作室觀察著玻璃房間的情況。
風抑塵從身後走了出來，見只有她一個人，問道：“楚黎呢？”
雅蘭道：“他想親眼看著上將恢覆，我就把他留在門口了。”
風抑塵臉色一變：“你怎麽能把他留在門口，他跟你不一樣，他是個Omega！”
“什麽？”雅蘭這才意識到不對勁，這射線對人體影響極大，會波及房間外面的部分範圍。
她覺得可以忍受，是因為她是個Alpha，身體素質跟Beta和Omega都不一樣。
但楚黎可是個普通的Omega，而且還是個沒有經過鍛煉的學生！
雅蘭臉色一變，慌亂道：“那怎麽辦，我走不開，你去把他帶回來吧！”
風抑塵點頭，匆匆往走廊走去。
他趕到時，楚黎已經背靠墻壁，滑落一半了，白皙的臉龐上綴著碩大的汗珠，頭痛欲裂的感覺還在加深。
他咬著唇，就是不肯往旁邊走一步。
房間裏，小貍花似乎也感覺到了痛苦，在床上翻滾。
風抑塵趕到，急忙扶了楚黎一把，低聲道：“這裏影響也很大，還是跟我去休息室吧。”
“會死嗎？”楚黎突兀地問：“還是說會對身體造成什麽不可逆的影響？”
風抑塵一楞：“這倒是沒有，就是會很難受……”
楚黎笑了笑：“那就讓我留在這裏吧，我覺得還好。”
“……”這個回答是風抑塵如何也沒想到的。
眼前這個Omega跟他所認識的其他Omega，好像確實不太一樣。
風抑塵只好道：“那我留在這裏陪你。”
楚黎搖頭：“不用了吧，我覺得還好……”
他不想讓風抑塵留在這裏，陪他一起難受。
他這樣，無非就是對小貍花要離開自己的執念罷了，其他人沒必要作陪。
風抑塵卻道：“這對我們來說是訓練的一項，我就當加練了。”
他這麽說，楚黎便沒再說什麽。
這種射線功率好像還在不斷加大，裏面的小貍花反應也越來越劇烈。它在床上翻滾抽搐著，露出極為痛苦的模樣，最後竟然從床上摔了下去！
它掉到了床的另外一端，身影被醫療艙遮擋，楚黎看不見了。
他心裏一緊，人也跟著站直了，想要往前。
風抑塵剛想去阻止他，楚黎就停了下來。
他錯愕地望著房間裏，磨砂玻璃的墻面內，一只手，從醫療艙後伸了出來。
他看不太清楚，只能看到那人的手抓在醫療艙床鋪的一側，一用力……
楚黎別開了頭。
他知道，景白淵渟恢覆了。
他低聲對風抑塵道：“對不起，現在可以帶我去休息室了。”
風抑塵：“……”
他扶著楚黎去了旁邊的休息室。
休息室裏只有一張茶幾，和沙發。楚黎在沙發上坐下後，那種頭痛欲裂的感覺終於好多了。
他喝了一口風抑塵送過來的水，擡頭看到風抑塵站在旁邊，似乎有些坐立不安。
楚黎很快明白，沖風抑塵一笑：“我沒事，你去忙吧。”
景白淵渟剛剛恢覆，他們遠征軍內部肯定有很多話、很多事情要匯報。
楚黎這個「外人」，還是不要占用他們的時間了。
風抑塵心裏卻有點難受，這種時候，楚黎越是「懂事」「善解人意」，他就越覺得窩心。
不過眼下也確實沒有時間在這裏安慰楚黎，風抑塵只好懷揣著那點愧疚，對楚黎道：“抱歉，我們處理完事情後，再送你回去。”
“嗯。”楚黎輕輕點頭。
風抑塵走了，他開始望著旁邊巨大的落地窗發呆。
來時是一人一貓。
走的時候就剩下一個人了。
——
治療室裏，景白淵渟正簾子後面穿衣服。
門外，雅蘭、鴻風都已經到了，緊張地望著屋內。
過了一會兒，風抑塵也趕到了。
雅蘭還是擔心楚黎的，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。
風抑塵卻沖她微微搖頭，示意這事兒一會兒再說。
他們都是上將的親信，知道上將會變成貓的這個毛病，可上將卻很少跟他們分享其中細節，變成貓之後沒有人類的記憶，那恢覆人類之後，還會有貓的記憶嗎？他們不知道。
上將對楚黎又是怎樣一種態度。
他們更摸不準。
萬一上將還是那幅冷漠的木頭架子態度，覺得跟楚黎的關系是個意外，鐵了心想要「修覆」這個意外，那他們雖然愧疚遺憾，卻也只能服從。
在上將表態之前，他們不好對楚黎太過親近。
眾人忐忑中，治療室的藍色簾子被掀開了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出來，隔著磨砂玻璃也看不到太多，只隱約看到，他身形挺拔，肩寬腿長，很快便來到門口。
雅蘭忍不住屏息，等待那人推開玻璃門。
玻璃門打開，露出那張熟悉的容顏，五官還是一如既往的堅毅，抿著唇，沒有表情時，看上去疏離又冷淡，尤其是那雙蒼綠色眸子，看過來時，總讓人覺得自己好像被野獸盯上了。
雅蘭忍不住激動地叫出聲：“上將！”
其他人臉上也都是激動的表情。
景白淵渟卻略一皺眉：“立正。”
他聲音低沈，音量不大，卻帶著沈甸甸的力道。
雅蘭下意識站直身體。
景白淵渟沈聲問：“現在是什麽時間了？”
雅蘭大聲道：“報告上將，是星歷679年，九月二十五日，距離您失蹤已經過去五個月零十六天。”
景白淵渟皺眉道：“這麽久了，你們才找到我？”
雅蘭：“……”
看樣子，上將是完全恢覆了。
不過……
雅蘭面露難色：“上將，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多能跑，跑了還指望著我們能找到你呢，沒讓你當一輩子貓就不錯了。”
遇到楚黎也是意外，還好人家通情達理願意配合。
不然上將你就等著當一輩子貓吧。
景白淵渟一頓，顯然也是想到些什麽，神情並不自然。
雅蘭仔細觀察景白淵渟的面部表情，覺得上將找老婆這事兒，還有戲。
於是屁顛屁顛湊上去：“上將，這段時間，你好像都是住在一個叫楚黎的Omega家裏的，你還記得之前的事情嗎？人家現在還在休息室等你呢，要不要去見一面？”
景白淵渟腳步陡然頓住。
他以前怎麽沒發現，自己這副官，廢話怎麽這麽多？
他看上去仍舊很平靜，只是眉宇之間，有一點旁人發現不了的僵硬。
沈默片刻，景白淵渟道：“先匯報軍務。”
雅蘭不滿撇嘴。
——
楚黎原本以為自己很快就能離開。
然而，一直到一個小時後，也沒人來喊他。
他幾乎以為自己被忘記了，正在忐忑不安，起身準備出去看看時，門口忽然傳來腳步聲。
楚黎被嚇一跳，急忙回沙發上坐下。
門被敲響，楚黎一頓，幹澀道：“進來吧。”
門被推開，雅蘭先探頭進來看了一眼，發現楚黎還乖乖巧巧坐在沙發上，便小聲對他說了一句：“我們上將要見你。”
楚黎：“……”
所以呢，還要他過去見他嗎？
正這麽想著，雅蘭就進來了，她身後還跟了好幾個人，眼熟的有風抑塵和鴻風，後面跟著的幾個，都很面生。
而且他們表情嚴肅，讓楚黎也跟著緊張起來。
他忐忑不安，正要起身，雅蘭卻看他一眼，示意他坐著就好。
所有人都進來後，在門口站成兩排，一片死寂中，一個穿著深藍色軍裝的人走了進來。
他身高一米九多，五官冷硬疏離，唯有一雙蒼綠色的眸子透著些許熟悉。
只有到這個時候，楚黎才明確的意識到，自己的小貍花已經沒有了，取而代之的這個男人，跟自己也很陌生。
可觸及到對方視線的瞬間，楚黎微微一抖，不知為何，就想起了小巷的那一夜。
身體不自覺顫抖，他下意識想避開這目光。
可他又沒做錯什麽，為什麽要避開？
楚黎就是這樣不服輸的脾氣，強行讓自己的目光定住，沒有挪走。
可看了半天，這人沒有任何反應，明明是在對視，卻從對方的眼睛裏讀不出任何信息。
楚黎微微抿唇。
而這時，雅蘭道：“上將，我們要出去嗎？”
軍裝男人這才回頭，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人，低聲應了一句：“嗯。”
雅蘭迅速招呼其他人離開，臨走前，還有兩個陌生面孔向楚黎投來好奇的目光。
楚黎唇抿緊，有什麽可好奇的。
門輕響一聲被關上，房間裏迅速安靜下來，景白淵渟還站在原地不動，楚黎真是尬得三室一廳都摳出來了，猶豫半晌，道：“你坐下吧。”
景白淵渟這才走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。
他後背挺得筆直，嚴肅的模樣與沙發這種東西格格不入，楚黎看著都替他累。
而他說的話，也出乎楚黎的意料。
“你好，我叫景白淵渟。”
楚黎：“……”
楚黎以為他還要說什麽，等了半天，也不見他再開口。
而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楚黎身上。
所以，這是等著他自我介紹呢？
楚黎只好：“我叫楚黎。”
結果說完後，對方還是沈默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漫長的沈默後，楚黎實在忍不住了，正要開口：“我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
結果兩人聲音撞在一起。
景白淵渟飛快道：“你說吧。”
楚黎：“……”
他嘆息一聲，道：“如果沒什麽事，就讓人送我回去吧，這邊路我不熟悉，一個人找不到學校。”
“不是。”景白淵渟道：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楚黎看著他：“那你是什麽意思？”
養了幾個月的貓沒了，還被人拉到小巷這樣那樣……就算是他自己當時沒有多留心，沒註射抑制劑。
可一想到面前這個人是這兩件事的罪魁元兇，對方又是這個態度，楚黎難免抑制不住，洩露出一點兒怨懟。
景白淵渟頭一次覺得事情棘手，對面的Omega眼底逐漸漫上厭煩，自己要是再不說點什麽，他可能真的要走了。
景白淵渟只好硬著頭皮道：“過去幾個月的事情，我還記得。”
“記得？”楚黎簡直要冷笑了，記得就用這種態度對他？
幾個月的貓白養了是嗎？當初黏著他，每天求著親親抱抱的時候呢？
景白淵渟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，強烈的求生欲促使他飛快地把自己的話說完：“當初也是我不對，我應該送你去醫院的，但我當時重傷，控制力不足，沒能堅持住，對不起。”
這是在說當初兩人第一次在小巷見面的情形了。
本來是尷尬的情況，被他這麽一說，楚黎的火氣瞬間消散了。
他長嘆一聲，道：“算了，本來也不是你的錯，是我自己沒處理好自己的身體。”
景白淵渟皺眉：“你是因為什麽原因才會在外面發情？”
楚黎也跟著皺眉：“這很重要嗎？”
景白淵渟道：“重要，我想確定你是否被那家人故意傷害。”
楚黎一楞，表情柔和了一些，搖頭道：“沒有，是我自己忘記註射抑制劑，當時天黑，我走錯了方向，誤入了那條小巷。”
楚黎一頓，有些艱難道：“那天沒有你，也會有別人，所以，你不用為這件事道歉，如果真要道歉，也許是我應該向你道歉。”
景白淵渟放在褲子上手握緊。
沒有他也會有別人？
聽上去真是讓人不爽的話題。
但他沒有對這件事發表意見，那畢竟是楚黎的生活，他只是想確認他周邊有沒有潛在危險。
“那就好。”
楚黎聞言看了他一眼，見景白淵渟又不說話了，便準備再提離開。
誰料，他還沒開口，景白淵渟便又道：“多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，我知道你很想脫離收養你的那家人，我可以幫你。”
楚黎一頓，倒是也沒有拒絕，道：“謝謝。”
看著景白淵渟說來說去，就是不說他們兩個人的事，楚黎又想提告辭了。
結果這次，景白淵渟搶在他之前道：“還有我們兩個。”
他頓了一下：“你願意公開我們的關系嗎？”
“什麽？”這回楚黎徹底楞住了。
景白淵渟的臉上頭一次露出緊張，定定地看著他，舔了一下唇。
半晌，楚黎反應過來，又輕又無奈地笑了：“你……太狡猾了。”
他問：“這個世界的Alpha追求Omega，都是這樣追的嗎？”
越過追求、告白的環節，直接公開關系？
也太省事了吧。
景白淵渟又抿了一下唇，他想說些什麽，楚黎卻道：“我知道你的意思，我們也不是正常途徑認識的AO，身上卻有個讓人頭疼的永久標記，我現在可以跟你公開關系，也可以跟你互相配合，只是希望你能保留我日後清洗腺體的權利。”
景白淵渟楞住了。
這是什麽意思？
同意公開，但保留清洗腺體的權利？
聽上去不是什麽正常的AO關系。
但自己來之前，雅蘭千叮嚀萬囑咐，不能用對待下屬的態度對待楚黎，不然會把嬌弱的Omega嚇走。
雖然根據景白淵渟當貓的經驗判斷，楚黎並不喜歡別人用「嬌弱」這種詞來形容他，但在他心裏，他仍舊下意識把自己放在保護位上。
跟Omega相處這種事情上，他簡直是就是兩眼一抹黑。
雅蘭說，可以嘗試詢問他是否願意維持並且公開關系，楚黎願意是好事，路要一步步走，不能著急。
所以，盡管覺得奇怪，景白淵渟也沒有多說，點了點頭：“好。”
作者有話說：
這章好長。
寫到一半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發了刀子「滿臉單純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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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去貓
“M30是從落日餘暉的稀釋液裏提取出來的, 目前的實驗表明，這種物質對人類的衰老延緩，有很明顯作用……”
“小黎, 給我二號實驗材料……小黎？”
熟悉的聲音喚回楚黎的神智, 他一個機靈, 猛然坐直身體, 卻不慎碰到旁邊的燒杯。
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響起，盛滿液體的燒杯打翻在地, 碎成幾片，裏面的液體也流了出來。
楚黎終於意識到，自己眼下是在實驗室, 聞人教授正在總結他們這段時間的實驗成果。他忙站起身，道：“對不起，我有點走神, 我這就打掃……”
他手腳慌亂地要去找清潔工具, 卻被聞人簡攔住。
聞人簡皺眉看著楚黎：“小黎，這幾天, 你一直魂不守舍的。”
楚黎低著頭，嚅囁半晌，沒說出話。
聞人簡嘆息一聲：“你是個聰明孩子，不管做什麽，都有自己的分寸, 不想說就算了。不過你這種狀態，不能繼續待在實驗室了, 我給你放兩天假, 你回去休息一下吧。”
楚黎瞬間緊張：“教授, 我沒事, 我就是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聞人簡打斷他的話：“我們的實驗本來就告一段落，我要回去寫論文，你和佳晴還有小柳都回去放假，覺得耽誤時間，就在假期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好，再回實驗室，要還是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，我可要處罰你了。”
聞人簡的話讓楚黎十分羞愧，因為自己的事影響實驗，還要老師估計他的心情，連帶著其他人一起放假。
楚黎低頭，低聲道：“對不起老師，我會調整好自己狀態。”
看他這樣，聞人簡反而更擔心了：“你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嗎？”
楚黎卻搖了搖頭：“沒什麽，可能是前段時間軍演太累了。”
聞人簡嘆息一聲，這孩子明顯就是有事，卻又不肯說。
他也不好逼問，只好又勸他兩句，便放他走了。
從實驗室出來，楚黎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，他知道教授的關心，可這話怎麽說……景白淵渟的失蹤是遠征軍內部的秘密，雅蘭願意告訴他這件事，已經是對他特別關照，他不能把這件事洩露出去。
更何況……小貍花的事，誰也安慰不了他，只能他自己默默消化。
距離雅蘭來找他，已經過去三天。
楚黎魂不守舍地回到宿舍，果然見到宿舍門口停了一輛車。
車窗搖下，露出雅蘭欲言又止的臉。
她看上去很想安慰楚黎，可對楚黎來說，此時的任何安慰，都是蒼白無力的。
在對方開口之前，楚黎道：“我去把貓帶出來。”
雅蘭：“……”
看著楚黎離開的背影，雅蘭心裏更不是滋味兒，小聲跟旁邊的鴻風說：“我們是不是不應該過來打擾上將啊……”
這種硬生生破壞人家家庭的感覺到底是怎麽回事？
鴻風也滿頭是包：“不來打擾，讓上將一直當一只貓嗎？這個Omega已經被標記了，不管標記他的人是不是上將，等他發情期等不來自己的Alpha，不是去醫院洗標記，就是去醫院洗標記……你覺得這合適嗎？”
當然不合適。
所以不打擾楚黎是不可能的。
但這也不影響雅蘭覺得他們很過分。
這時，風抑塵道：“這件事情裏大家都沒錯，只是巧合至此，誰也沒有辦法，上將清醒以後，會理解我們的。”
聞言，雅蘭也只能嘆氣接受。
不多時，楚黎就從裏面出來了。
他沒用任何工具，只是用雙手抱著貓。
看他這樣，雅蘭欲言又止。
其實他們準備了籠子和貓包，怕貓型的上將不配合。
可看楚黎這樣，顯然也不希望別人碰他的小貓。
雅蘭又把話咽了回去，只對楚黎說：“上車吧。”
開車的人是雅蘭，風抑塵坐副駕駛，後排座上只有一個鴻風。
他性格活潑，最是憋不住，雅蘭發動車子後，他就頻頻往楚黎懷中瞥，那表情……眼睛都瞪成貓眼了。
楚黎本來很傷心，看他模樣，又忍不住一笑：“很奇怪嗎？”
鴻風眼睛頓時更圓：“你不覺得奇怪！”
楚黎道：“有什麽好奇怪的，我……我見他的時候，他就是一只貓了。”
鴻風道：“你怎麽抓到他的？是用籠子，還是用零食勾引？”
一看鴻風就沒少看那種綁架代替購買的視頻，楚黎笑了笑：“沒有，它主動貼上來的，我那時候還在家裏，它跟著我從家裏跑來學校，我看它實在是太可愛了，就申請轉系，到了現在的宿舍，收養了它。”
鴻風更覺得驚奇，忍不住往小貍花那邊湊了湊。
他們老大還有這麽倒貼……啊不，這麽主動的時候？
結果他剛靠近，小貍花就沖他「哈」了一聲，一爪子呼過去。
還好鴻風反應迅速，躲開了。
“這這這……這貓哪裏可愛了！”
聽著他大呼小叫，楚黎輕輕一笑，把小貍花往自己懷裏攬了攬。
小貍花跟他住在一起時，可從來沒伸過爪子。
可這想法一冒出頭，他又想，也許今天以後，小貍花就不能陪著他了。
唇角的笑容，又瞬間雕零。
看到他不笑了，鴻風不知道為什麽，也跟著失落起來。
啊啊啊這個Omega不笑的樣子，好讓人心疼啊。
後面的路，幾個人就沒再說話了，楚黎低著頭沈默地撫摸著小貍花柔軟的毛，不舍之情溢於言表。
小貍花似乎也知道要發生什麽，乖巧地趴在他懷裏，安安靜靜的，一點聲音也沒有。
大概半個多小時後，他們離開學校，來到了一棟高聳的建築物門口。
雅蘭道：“到了。”
幾人下車，雅蘭走在最前面，帶他們進了電梯。
電梯緩緩往上，楚黎越發緊張，抱著小貍花的手微微用力。
仿佛感覺到他情緒的緊繃，小貍花側頭舔了舔他的拇指。
楚黎心裏又難受又好笑，看了小貍花一眼——你這麽積極，是不是也知道自己要恢覆了？
可雅蘭說過，景白淵渟的貓型，是沒有人類記憶的。
自己這麽想，也只不過是不甘心之下的怨懟罷了。
任誰養了一只貓將近半年，忽然告訴他他的貓不是他的貓，而是一個人，那人都會覺得自己是個怨種吧。
楚黎在內心長嘆一聲，總算接受了自己如今的命運。
算了，對小貍花來說，恢覆人形，是一件好事吧。
總不能趁著對方受傷，失去記憶，就隱瞞他的身份一輩子。
那他也太壞了。
就是不知道，景白淵渟恢覆後，會不會記得貓時的事情……要是記得的話，那……那可就太尷尬了。
不，光憑小黑巷中兩人那一夜，也足夠尷尬了。
自己以後跟小貍花，估計是老死不相往來了。
一通胡思亂想後，電梯終於抵達目標樓層，雅蘭先走出電梯，她沒催促，只站在旁邊，覆雜地看著楚黎，顯然是在等楚黎自己做好心理準備。
楚黎已經想明白，沒有耽誤時，跟著走出電梯。
雅蘭道：“旁邊有休息室，你……要去待一會兒嗎？”
她本意是留給楚黎和貓最後相處時間。
可楚黎聽著，總覺得有種要上斷頭臺的不詳感。
相處總是不夠，一直拖著，也沒有盡頭，無非是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事。
楚黎搖頭：“不用了，你們的喚醒裝置在什麽地方，帶我們過去吧。”
雅拉卻說：“對不起……”
楚黎一楞，而後笑了：“不用跟我道歉……景白淵渟有你們這樣的副手，是他的幸運。”
雅蘭長嘆一聲，帶著楚黎往走廊盡頭走去。
盡頭處，有一個很大的房間，墻壁是磨砂玻璃，從外面隱約能看到裏面一個類似醫療艙的東西。
雅蘭道：“喚醒它需要用特殊波長，普通人類不能留在裏面，過程……也可能會有些激烈，你要去旁邊的休息室等，還是在這裏等？”
楚黎道：“我在這裏吧。”
他想看看，他的小貍花是如何離開他的。
雅蘭還想勸他，但看楚黎堅定的表情，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。
眼前這個Omega精致漂亮，卻跟她見到的其他Omega都不太一樣。
她覺得不管自己說什麽，楚黎都不會聽的。
便止住了話頭，只對他說：“我去幫上將拿衣服。”
楚黎驀然睜大眼，拿衣服，就是說，現在的小貍花真的是裸體狀態？
自己還抱著它睡了那麽久的覺！小貍花很黏人，還經常鉆到他睡衣底下，跟他緊貼著。
一直沈浸在與貓分別的沈痛情緒中的楚黎後知後覺微紅了臉，可他還是想親眼看著小貍花變成人，於是抿著唇，沒說話。
雅蘭去而覆返，很快來帶一套軍裝，和一個白色的盒子。
藍紋星的軍裝是藍黑色的，像極楚黎來上學前那驚鴻一瞥的太空。
他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前桌說的那些話，遠征軍是負責給帝國開拓新星系的軍隊，他們面對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未知，還時刻準備搶奪資源的星際海盜、聯盟軍，在這個和平時代，他們做的卻是最危險的工作。
楚黎難捱地抿了抿唇，有貓以後，再回想前桌對遠征軍癡迷的態度，心情就有點覆雜了。
雅蘭早已迫不及待想讓上將恢覆，拿回衣服後，也沒再跟楚黎說話，就打開房間門，將衣服放到了醫療艙裏，然後站在門口，靜靜看著楚黎。
楚黎抿唇，還是走進去，把小貍花放在醫療艙的床上。
雅蘭道：“我們可以出去的……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，你都不可以打開這扇門，全部結束之後，上將會自己推開門出來的。”
楚黎緊張地點頭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他又回頭看了小貍花一眼，平時黏人的小貍花並沒有跟過來，而是靜靜坐在醫療艙的床上看著他，蒼綠色的眸子中一片平靜。
楚黎終於有一種，小貍花不是貓的感覺了。
他狠心別過頭，跟在雅蘭身後，離開了房間。
雅蘭關門，並且給玻璃門上了鎖。
“你在這裏等著吧。”
說完這句話後，雅蘭便匆匆離開了。
楚黎就站在磨砂玻璃後，與房間內的小貍花對視。
他只能隱約看到小貍花的影子，卻能想象出小貍花的表情。
太糟糕了。
這種糟糕的體驗，還是快點結束吧。
楚黎不忍心地別開頭，與此同時，整個房間連帶走廊，都發出一種莫名的嗡鳴。
這大概就是雅蘭所說的「喚醒方式」了。
楚黎忍不住回頭看了房間一眼，小貍花還坐在床上，似乎沒有任何反應。
而隨著時間的推移，嗡鳴聲越來越大，楚黎感覺都有點不適了，忍不住往後，靠在了墻壁上。
與此同時，雅蘭正在操作室觀察著玻璃房間的情況。
風抑塵從身後走了出來，見只有她一個人，問道：“楚黎呢？”
雅蘭道：“他想親眼看著上將恢覆，我就把他留在門口了。”
風抑塵臉色一變：“你怎麽能把他留在門口，他跟你不一樣，他是個Omega！”
“什麽？”雅蘭這才意識到不對勁，這射線對人體影響極大，會波及房間外面的部分範圍。
她覺得可以忍受，是因為她是個Alpha，身體素質跟Beta和Omega都不一樣。
但楚黎可是個普通的Omega，而且還是個沒有經過鍛煉的學生！
雅蘭臉色一變，慌亂道：“那怎麽辦，我走不開，你去把他帶回來吧！”
風抑塵點頭，匆匆往走廊走去。
他趕到時，楚黎已經背靠墻壁，滑落一半了，白皙的臉龐上綴著碩大的汗珠，頭痛欲裂的感覺還在加深。
他咬著唇，就是不肯往旁邊走一步。
房間裏，小貍花似乎也感覺到了痛苦，在床上翻滾。
風抑塵趕到，急忙扶了楚黎一把，低聲道：“這裏影響也很大，還是跟我去休息室吧。”
“會死嗎？”楚黎突兀地問：“還是說會對身體造成什麽不可逆的影響？”
風抑塵一楞：“這倒是沒有，就是會很難受……”
楚黎笑了笑：“那就讓我留在這裏吧，我覺得還好。”
“……”這個回答是風抑塵如何也沒想到的。
眼前這個Omega跟他所認識的其他Omega，好像確實不太一樣。
風抑塵只好道：“那我留在這裏陪你。”
楚黎搖頭：“不用了吧，我覺得還好……”
他不想讓風抑塵留在這裏，陪他一起難受。
他這樣，無非就是對小貍花要離開自己的執念罷了，其他人沒必要作陪。
風抑塵卻道：“這對我們來說是訓練的一項，我就當加練了。”
他這麽說，楚黎便沒再說什麽。
這種射線功率好像還在不斷加大，裏面的小貍花反應也越來越劇烈。它在床上翻滾抽搐著，露出極為痛苦的模樣，最後竟然從床上摔了下去！
它掉到了床的另外一端，身影被醫療艙遮擋，楚黎看不見了。
他心裏一緊，人也跟著站直了，想要往前。
風抑塵剛想去阻止他，楚黎就停了下來。
他錯愕地望著房間裏，磨砂玻璃的墻面內，一只手，從醫療艙後伸了出來。
他看不太清楚，只能看到那人的手抓在醫療艙床鋪的一側，一用力……
楚黎別開了頭。
他知道，景白淵渟恢覆了。
他低聲對風抑塵道：“對不起，現在可以帶我去休息室了。”
風抑塵：“……”
他扶著楚黎去了旁邊的休息室。
休息室裏只有一張茶幾，和沙發。楚黎在沙發上坐下後，那種頭痛欲裂的感覺終於好多了。
他喝了一口風抑塵送過來的水，擡頭看到風抑塵站在旁邊，似乎有些坐立不安。
楚黎很快明白，沖風抑塵一笑：“我沒事，你去忙吧。”
景白淵渟剛剛恢覆，他們遠征軍內部肯定有很多話、很多事情要匯報。
楚黎這個「外人」，還是不要占用他們的時間了。
風抑塵心裏卻有點難受，這種時候，楚黎越是「懂事」「善解人意」，他就越覺得窩心。
不過眼下也確實沒有時間在這裏安慰楚黎，風抑塵只好懷揣著那點愧疚，對楚黎道：“抱歉，我們處理完事情後，再送你回去。”
“嗯。”楚黎輕輕點頭。
風抑塵走了，他開始望著旁邊巨大的落地窗發呆。
來時是一人一貓。
走的時候就剩下一個人了。
——
治療室裏，景白淵渟正簾子後面穿衣服。
門外，雅蘭、鴻風都已經到了，緊張地望著屋內。
過了一會兒，風抑塵也趕到了。
雅蘭還是擔心楚黎的，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。
風抑塵卻沖她微微搖頭，示意這事兒一會兒再說。
他們都是上將的親信，知道上將會變成貓的這個毛病，可上將卻很少跟他們分享其中細節，變成貓之後沒有人類的記憶，那恢覆人類之後，還會有貓的記憶嗎？他們不知道。
上將對楚黎又是怎樣一種態度。
他們更摸不準。
萬一上將還是那幅冷漠的木頭架子態度，覺得跟楚黎的關系是個意外，鐵了心想要「修覆」這個意外，那他們雖然愧疚遺憾，卻也只能服從。
在上將表態之前，他們不好對楚黎太過親近。
眾人忐忑中，治療室的藍色簾子被掀開了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出來，隔著磨砂玻璃也看不到太多，只隱約看到，他身形挺拔，肩寬腿長，很快便來到門口。
雅蘭忍不住屏息，等待那人推開玻璃門。
玻璃門打開，露出那張熟悉的容顏，五官還是一如既往的堅毅，抿著唇，沒有表情時，看上去疏離又冷淡，尤其是那雙蒼綠色眸子，看過來時，總讓人覺得自己好像被野獸盯上了。
雅蘭忍不住激動地叫出聲：“上將！”
其他人臉上也都是激動的表情。
景白淵渟卻略一皺眉：“立正。”
他聲音低沈，音量不大，卻帶著沈甸甸的力道。
雅蘭下意識站直身體。
景白淵渟沈聲問：“現在是什麽時間了？”
雅蘭大聲道：“報告上將，是星歷679年，九月二十五日，距離您失蹤已經過去五個月零十六天。”
景白淵渟皺眉道：“這麽久了，你們才找到我？”
雅蘭：“……”
看樣子，上將是完全恢覆了。
不過……
雅蘭面露難色：“上將，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多能跑，跑了還指望著我們能找到你呢，沒讓你當一輩子貓就不錯了。”
遇到楚黎也是意外，還好人家通情達理願意配合。
不然上將你就等著當一輩子貓吧。
景白淵渟一頓，顯然也是想到些什麽，神情並不自然。
雅蘭仔細觀察景白淵渟的面部表情，覺得上將找老婆這事兒，還有戲。
於是屁顛屁顛湊上去：“上將，這段時間，你好像都是住在一個叫楚黎的Omega家裏的，你還記得之前的事情嗎？人家現在還在休息室等你呢，要不要去見一面？”
景白淵渟腳步陡然頓住。
他以前怎麽沒發現，自己這副官，廢話怎麽這麽多？
他看上去仍舊很平靜，只是眉宇之間，有一點旁人發現不了的僵硬。
沈默片刻，景白淵渟道：“先匯報軍務。”
雅蘭不滿撇嘴。
——
楚黎原本以為自己很快就能離開。
然而，一直到一個小時後，也沒人來喊他。
他幾乎以為自己被忘記了，正在忐忑不安，起身準備出去看看時，門口忽然傳來腳步聲。
楚黎被嚇一跳，急忙回沙發上坐下。
門被敲響，楚黎一頓，幹澀道：“進來吧。”
門被推開，雅蘭先探頭進來看了一眼，發現楚黎還乖乖巧巧坐在沙發上，便小聲對他說了一句：“我們上將要見你。”
楚黎：“……”
所以呢，還要他過去見他嗎？
正這麽想著，雅蘭就進來了，她身後還跟了好幾個人，眼熟的有風抑塵和鴻風，後面跟著的幾個，都很面生。
而且他們表情嚴肅，讓楚黎也跟著緊張起來。
他忐忑不安，正要起身，雅蘭卻看他一眼，示意他坐著就好。
所有人都進來後，在門口站成兩排，一片死寂中，一個穿著深藍色軍裝的人走了進來。
他身高一米九多，五官冷硬疏離，唯有一雙蒼綠色的眸子透著些許熟悉。
只有到這個時候，楚黎才明確的意識到，自己的小貍花已經沒有了，取而代之的這個男人，跟自己也很陌生。
可觸及到對方視線的瞬間，楚黎微微一抖，不知為何，就想起了小巷的那一夜。
身體不自覺顫抖，他下意識想避開這目光。
可他又沒做錯什麽，為什麽要避開？
楚黎就是這樣不服輸的脾氣，強行讓自己的目光定住，沒有挪走。
可看了半天，這人沒有任何反應，明明是在對視，卻從對方的眼睛裏讀不出任何信息。
楚黎微微抿唇。
而這時，雅蘭道：“上將，我們要出去嗎？”
軍裝男人這才回頭，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人，低聲應了一句：“嗯。”
雅蘭迅速招呼其他人離開，臨走前，還有兩個陌生面孔向楚黎投來好奇的目光。
楚黎唇抿緊，有什麽可好奇的。
門輕響一聲被關上，房間裏迅速安靜下來，景白淵渟還站在原地不動，楚黎真是尬得三室一廳都摳出來了，猶豫半晌，道：“你坐下吧。”
景白淵渟這才走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。
他後背挺得筆直，嚴肅的模樣與沙發這種東西格格不入，楚黎看著都替他累。
而他說的話，也出乎楚黎的意料。
“你好，我叫景白淵渟。”
楚黎：“……”
楚黎以為他還要說什麽，等了半天，也不見他再開口。
而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楚黎身上。
所以，這是等著他自我介紹呢？
楚黎只好：“我叫楚黎。”
結果說完後，對方還是沈默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漫長的沈默後，楚黎實在忍不住了，正要開口：“我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
結果兩人聲音撞在一起。
景白淵渟飛快道：“你說吧。”
楚黎：“……”
他嘆息一聲，道：“如果沒什麽事，就讓人送我回去吧，這邊路我不熟悉，一個人找不到學校。”
“不是。”景白淵渟道：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楚黎看著他：“那你是什麽意思？”
養了幾個月的貓沒了，還被人拉到小巷這樣那樣……就算是他自己當時沒有多留心，沒註射抑制劑。
可一想到面前這個人是這兩件事的罪魁元兇，對方又是這個態度，楚黎難免抑制不住，洩露出一點兒怨懟。
景白淵渟頭一次覺得事情棘手，對面的Omega眼底逐漸漫上厭煩，自己要是再不說點什麽，他可能真的要走了。
景白淵渟只好硬著頭皮道：“過去幾個月的事情，我還記得。”
“記得？”楚黎簡直要冷笑了，記得就用這種態度對他？
幾個月的貓白養了是嗎？當初黏著他，每天求著親親抱抱的時候呢？
景白淵渟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，強烈的求生欲促使他飛快地把自己的話說完：“當初也是我不對，我應該送你去醫院的，但我當時重傷，控制力不足，沒能堅持住，對不起。”
這是在說當初兩人第一次在小巷見面的情形了。
本來是尷尬的情況，被他這麽一說，楚黎的火氣瞬間消散了。
他長嘆一聲，道：“算了，本來也不是你的錯，是我自己沒處理好自己的身體。”
景白淵渟皺眉：“你是因為什麽原因才會在外面發情？”
楚黎也跟著皺眉：“這很重要嗎？”
景白淵渟道：“重要，我想確定你是否被那家人故意傷害。”
楚黎一楞，表情柔和了一些，搖頭道：“沒有，是我自己忘記註射抑制劑，當時天黑，我走錯了方向，誤入了那條小巷。”
楚黎一頓，有些艱難道：“那天沒有你，也會有別人，所以，你不用為這件事道歉，如果真要道歉，也許是我應該向你道歉。”
景白淵渟放在褲子上手握緊。
沒有他也會有別人？
聽上去真是讓人不爽的話題。
但他沒有對這件事發表意見，那畢竟是楚黎的生活，他只是想確認他周邊有沒有潛在危險。
“那就好。”
楚黎聞言看了他一眼，見景白淵渟又不說話了，便準備再提離開。
誰料，他還沒開口，景白淵渟便又道：“多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，我知道你很想脫離收養你的那家人，我可以幫你。”
楚黎一頓，倒是也沒有拒絕，道：“謝謝。”
看著景白淵渟說來說去，就是不說他們兩個人的事，楚黎又想提告辭了。
結果這次，景白淵渟搶在他之前道：“還有我們兩個。”
他頓了一下：“你願意公開我們的關系嗎？”
“什麽？”這回楚黎徹底楞住了。
景白淵渟的臉上頭一次露出緊張，定定地看著他，舔了一下唇。
半晌，楚黎反應過來，又輕又無奈地笑了：“你……太狡猾了。”
他問：“這個世界的Alpha追求Omega，都是這樣追的嗎？”
越過追求、告白的環節，直接公開關系？
也太省事了吧。
景白淵渟又抿了一下唇，他想說些什麽，楚黎卻道：“我知道你的意思，我們也不是正常途徑認識的AO，身上卻有個讓人頭疼的永久標記，我現在可以跟你公開關系，也可以跟你互相配合，只是希望你能保留我日後清洗腺體的權利。”
景白淵渟楞住了。
這是什麽意思？
同意公開，但保留清洗腺體的權利？
聽上去不是什麽正常的AO關系。
但自己來之前，雅蘭千叮嚀萬囑咐，不能用對待下屬的態度對待楚黎，不然會把嬌弱的Omega嚇走。
雖然根據景白淵渟當貓的經驗判斷，楚黎並不喜歡別人用「嬌弱」這種詞來形容他，但在他心裏，他仍舊下意識把自己放在保護位上。
跟Omega相處這種事情上，他簡直是就是兩眼一抹黑。
雅蘭說，可以嘗試詢問他是否願意維持並且公開關系，楚黎願意是好事，路要一步步走，不能著急。
所以，盡管覺得奇怪，景白淵渟也沒有多說，點了點頭：“好。”
作者有話說：
這章好長。
寫到一半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發了刀子「滿臉單純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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